“为什么像?”穆杨当然是想问出这个。
姚景也给了他答案:“因为这个圈子吃人不吐骨头,我像羊一样任人宰割。”
“但你的粉丝喊你小狼。以你现在的流量,也算是圈子里的胜者吧?”
“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背景。”姚景忽然说,带着释然的语气,“我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,需要很大的勇气。”
穆杨不理解他怎么忽然将话题扯回脚本,其实脚本里的问题是最寻常的,无非是讲外出的工人与留守子女的故事,再讲一讲代际。这些当然他都会问。
眼下他却有更想知道的:“是什么目标与欲望不断地在供养勇气吗?”
他不相信勇气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。能走出去很多时候是为了生存,为了钱,为了出人头地,为了不过苦日子,也许有人野心更大,为了跨越阶级。而姚景这些通通实现了。
姚景将手凑近火光,眸中也映出跳动的火焰:“我是想被看见。不是被所有人看见,只是被一个人看见。为此我却绕了远路,而且越走越远,与她行进的方向背道而驰。”
穆杨看出这里到了话题点,“她”这个字经由他声情并茂的袒露,暧昧得不难猜出身份。绯闻也可以撬动更深的内容,但穆杨忽然福至心灵,想起这场对话的中途——
姚景为什么会看见普通的他?在那时勘破他的窘境,给出看起来微不足道其实极为勇敢的帮助。
也许正是因为,他知道不被看见的痛苦。
被看见是走出这座高山,证明自己的存在。这世上有许多人的存在无需自证。但穆杨就属于需要头破血流来挣自己前程的人,被社会认可他才能养活自己,或者让生命产生更大的意义。即便要主动把自己的羊脑袋伸出去放在铡刀之下。
穆杨忽然问姚景:“你相信我吗?你是不是从来没和别人聊过关于这个人的真心话?”
因为他看起来心事重重,却无处可说。
姚景也怔住了,看了眼摄像机,轻点了头。
穆杨侧过身,伸手关掉了摄像机录像键。
“接下来的这些话,我不会写进报道里。仅仅是感谢你信任我,选择的一种亲近方式。”他说。
姚景的故事很简单,所有的欲望和勇气都来源一个人。那个人比起父母,给予他的更多。但是他被分手后一直没有走出来。
他拿出脖间的吊坠,银色金属在火边熠熠闪光,形状一只神兽。姚景望着它的目光缱绻,溢出融融的暖意,他说这也是一只羊。
什么羊?
她让我不要把自己看成一只普通的羊羔,羊里面也有神羊。神羊就是獬豸,就是神话里的獬豸,用角来辨别曲直邪佞。
——你看,你敏锐的知觉就像獬豸的角,锋刃有力。所以你总是会说真话,还不会被这个圈子里的人污染。我觉得这很了不起。法院门口的石兽一般就是神羊。
——姐姐的嘴就会哄人骗人。
——那也没有你骗我的多啊。你从前还拿着辛苦赚的钱给我上游轮呢。
——我一点也不干净。
——干净的土地就会养出干净的小狼。
——姐姐喜欢那个地方?
——喜欢啊,从城市飞过去,灵魂都被净化了。
——我的家就是姐姐的家,你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,我和小羊随时都等着你。
所以后来我更怕说假话。
可偏偏我说最多的假话就是对她。我的爱浑浊又深重,我害怕她知道后会恐惧。我说她的自由和快乐大于一切,来遮掩我的占有欲和掠夺心。我逃离那个地方,就不会无法受控地去见她,以至于伤害她。
回到这里等待,随时等着她。等到小羊都送走了。
我浑噩中做的事带来了奇怪的成功,反让我们愈来愈远。
她曾说这是我的责任,得到的所有要付出相等的代价。我知道,如果我不珍惜得到的爱,去求不属于自己的,那我也不配得到她的信任,所以这条路我不能回头。
我得到了万人的“被看见”,我无比感恩。但她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。
这篇视频报道最终流量不错,穆杨自己拿了季度奖金,还带动了当地旅游。
他升职很快,两年后做了总编。
再见姚景是在一场展览营销活动上。姚景戴了口罩与鸭舌帽,浑身着黑。要不是穆杨曾熬夜剪片听他声音到耳朵生茧,他也不会这么快认出来。
姚景跟在一个女人身后,半寸不离,两人中间跟牵了线似的,黏黏糊糊的。穆杨心里为姚景开心,这是熬出头了?
便见那女人身后又生出好几个长相极佳的男人来,他们倒是大方露脸,不过都面生。
看来姚景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。穆杨唯一能为他做的,就是不追踪和公开他的八卦。
可隔墙有耳。2小时后他无意路过后台,幕布拉满,他黑里摸路,听见熟悉的声音:“我就是不想接嘛,这部里有好几场吻戏。”
女人的声音清冷,透出关心与担忧:“这是个好机会——”
“不许说你不介意。我才不要跟别人。”看起来是只有姚景和女人在一起,他嗓子黏腻得跟胶似的,穆杨没在公共场合听过,“我该负的责任都负了,你可不能再找理由推开我了。你要是觉得我没资源可怜,不如赏我几个亲亲?”
“做你助理好像也不错……”他的尾音吞没在一阵交缠的水音里,穆杨捂着发烫的耳朵迅速原路跑开了。